我把父亲叫“大”。

系着蓝白相间粗布格的围裙，妈在灶火大案上擀面，背对着说，水开下面，快去，叫你大吃饭啦。

灶火门口自娱自乐，我一溜小跑。门口的土路上，猫腰大声唤：“大，吃饭啦，大，吃饭啦……”

呼唤中，村道远处出现一个戴草帽的老汉，白色手工对襟粗布上衣，黑色条绒松紧布鞋，大步子走过来。

“大”。我仰头叫。

清瘦，高个，灰白的串脸胡。大自顾走，只是说，回。

锅里挑起第一碗面，调了盐、葱花油、酱、醋和油泼辣子，妈总是端给大。

一桌丰盛或简单的家常饭，大总是第一个动筷子。

鸡蛋是留给大的；笼屉的最下层的白面馒头，留给大的。

自幼身体不好，妈把大照顾得无微不至。妈说，大在农业社里是干部，又是党员，要忙公家的事。

只有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，我才看到大。

五岁时某个深夜，被大从梦中摇醒。带着大哥房中看到刚出生的小侄女，微闭眼。大有了孙女，做爷爷了。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。

大不识字。生产队却管井井有条，经常在饲养室开社员会安排布置事情。无良村民因事大吵，大抽着旱烟，不出声坐着。无趣，来人自顾离开。

大话不多。自幼丧父，随母长大，早早担起养家重任。年轻的时候脾气好，妈做家务累了发火，大一笑了之。

大好学。自小学会修理自行车，补胎，瓦工，砌炕和灶，队上谁家的事都帮忙。

大开明。二哥辍学，大让跟着大哥学了木匠，男人得有手艺。现在用不上木匠，二哥学了车，养了羊。伐了树用架子车送木材，大帮衬大姐盖灶火。因家务矛盾回娘家，大亲自把二姐送回夫家。

大一直穿妈织的粗布，姐做的布鞋。最贵的衣服是件用粮食换的皮袄，裁缝表姐帮挂的面子。参加工作后，我给大织了件蓝色的全毛毛衣，做了件白色的沙丁衬衣，妈给盘的扣子。

初三住校，回家取馍。妈说，大轻度中风，深夜手麻，叫来临村大夫连夜诊治。大从此离不开药，不再做重活，也辞去了队长。

上了年纪，身体每况愈下，大的脾气就暴一些。

15岁考了中专，大亲自去西安买火车预售票，送我去外地上学。土地承包后，大养了骡子，种地。农忙时节，他牵着骡子去给亲朋好友帮忙。

刚刚工作，大就住院了。病不太好，要手术。

可大，选择保守治疗。

妈精心伺候，大平静地休养生息。四年后的夏季，安然离开。

去外地途径老家，夜里大和妈伴星星悄然入梦。

梦里一如往常，大微笑，戴着草帽，阔步向外走去……

（图片来源于网络）